你造的梦泡沫一般单薄,
你给的爱孩童般笨拙,
将天平拨向 庇佑你那一侧,
你要独特。

【交震】长亭外

是找 @云海 老师约的稿!

太香了,太香了,孩子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了。

有些地方看不懂的可以点这里(只要你问,我就能答)

国立交大中心,国立交通大学(盛南洋)×震旦大学(马启明/泽德凯亚)

 

“——上海战事紧急!”

“——政府下令全面撤退!”

盛南洋逆着人潮,艰难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,耳边的叫喊和议论不绝于耳。在他目之所及,不少人手中都拿着同一份报社匆匆印刷出来的号外,有人把它死死攥在手心,也有人神情激动地把它举在面前,向着另一个人挥舞,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
他不知道第几次对前面挡路的人说了声“借过”,侧身穿过了几个正围在一起向行人演讲的、神情激昂的年轻人。还未走几步,便有人在背后喊他。

追上来的年轻人是刚才的演讲者中的一个,他头发凌乱,眼镜也被挤的歪在一旁,手中高高举着一份报纸,朝着盛南洋喊道:“先生!你的报纸掉了!”

年轻人一头剪的不甚整齐的短发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学生装,在秋风里依然因为方才的激动而红着脸,娃娃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。盛南洋愣了片刻,这才反应过来,伸手接过报纸,然后向他道谢:“多谢了。”

“你是学生吧?”盛南洋突兀地问,“你…同你的同学可曾想过,若是上海沦陷,你是愿意留在上海,还是愿意撤退去大后方为祖国做贡献呢?”

“先生说的不错,我确实是学生。”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似乎并不习惯发这种豪言壮语,但言语中的热诚毫不掩饰:“我们自然是想过的。不瞒先生说,我与几个同学如今打算去参军。如今国要亡了,家也要丢了,我读书明理,若是还不肯为祖国而战,那还算得什么中国人!”

盛南洋并不认得这个青年学生,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读书。然而单有一件事他说的准,那便是愿意身赴国难,死不旋踵的青年并不只他一个。不久的将来,他大约也要看着素来所熟识的学子在这连天炮火中各奔东西。

青年人朝着他腼腆地一笑,便转身艰难地了回去,到他的同伴身边。为首的那个青年正站在凳子上,慷慨激昂地挥着手讲话。

从他身边侧身挤过去的中年人肩膀同他撞在一起,脚步一个踉跄,低声骂了句什么。盛南洋最后回看了一眼,便在人潮的裹挟中身不由己地继续前行了。

 

他出门前,确是顺手将一份折好的报纸塞进了衣兜里。因为盛南洋并没有买报纸的习惯,报纸不知道由哪位教授在上班时带来,进入校门后在众人手中传阅,在桌上被推来推去,最后又到了他的手上。

气氛是如同乌云压顶一般的沉默,他们相互对视着,试图用目光中懂得对方的意思,因为有些话单是说出来,便会叫自己和别人都不堪重负。

然而他们还是应当开口。如果这时候需要有人来负起责任,那么就只能是他们。于是会议室里的声音响起来了,尽管始终维持在一个低低的音量。

“…长途跋涉…”

“…学生的安全…”

他们在讨论,若是上海真的沦陷,交通大学是该坚持留在当地,还是效仿此前北京的高校向西南迁移。

争论了一整个清晨的议题最后仍无结果,最后只得到了这样模棱两可的定音:

“若师生顾虑安危,想要向大后方撤退,我们绝无意见,神州多难,将来赶走侵略者,重建祖国,处处都需要人才的。但若师生愿意留在上海,坚守岗位,我们也当尽力支持!”

盛南洋同样无话可说,只能补充道:“愿意留沪的师生,若是必要时可前往法租界暂避,纵使诸位胆气可嘉,也该免遭无谓的伤亡。”

说完这句话后,看着教授们纷纷点头赞同,他忽然在十一月的秋风里打了个冷颤。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就像是生生咽下了一口冰凉的水。

 

到了约定的茶馆之后,盛南洋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。

在这般的时局中,即使才是傍晚,茶馆里却是近乎空无一人,只有白发的老人还守在柜台后面,同往常一样擦拭着那只他最宝贵的古董杯子,见他进来抬头同他打招呼:“盛先生,你来了?”

他点点头,到门边最近的座位坐下,看着老先生一如往日的神态,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您不打算离开上海吗?”

“我不走了。”老先生将杯子小心翼翼地摆在桌角,亲自去提了茶壶和杯子出来,盛南洋连忙站起来接过,“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牵挂了,还不如留下来,做点能做的事。倒是你,盛先生,我看你可不该留在上海。你应该是教书的,又是个好人…”

虽说并非意料之外,但是盛南洋还是感到内心隐隐约约有些不好受。他叹了口气道:“还都要看情况。学生在哪儿,我就该在哪儿。”

老人同情地叹了口气表示理解,又问道:“您今天是要同马先生见面吗?”

盛南洋方才点了点头,未及开口,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。泽德凯亚走了进来,目光巡逡一圈,在空无一人的茶馆中轻易地落在了他身上,于是他便朝着盛南洋走了过来。

这景象未免太过眼熟,于是盛南洋便回忆起了曾经在这座茶馆里发生的情景。

 

初次踏足这家茶馆的时候,盛南洋做的是一件在当时可被称为大逆不道的事。那时世事还没有到这般江河日下的地步,盛南洋尚且还相信自己躲在学校内治学理校便能于时事有补,因此将全副精神都扑在了校务上。

他在教师那里说得上话,又能同学生打成一片,故而往往能在师生的矛盾中调节一二。然而,当全校学生集体静默地站在操场上高呼口号的时候,他终究是不能再这般做了。

“蔡先生,学校那边不是请您来做调解么,为何此时又没有回应呢?”他快步走到队列的尽头,压低声音问道。

“我昨晚去拜访督办的时候,他便说什么另有要事,叫我吃了闭门羹。”三十多岁的教师摘下眼镜擦了擦,神情里也有着焦灼之意,“要我说,这次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。此前的矛盾虽小,但督办是万万不会容忍学生退学示威的事的。在他们看来,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大逆不道罢。”

“可总是他们先做的不对,无理开除学生,不然事态何以至此?”盛南洋头痛地揉了揉额角,“若是再这般僵持下去,便不得不和之前商讨的一样集体退学以表反对了。”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太阳从东方升起,给冬日操场上肃穆的气氛增添了些许温度。学生们依旧整齐地站在那里,但队列中却响起了一阵阵的骚动与不满的低语。

“请校方给我们一个回应!”

五班的学生先带头高呼,随即所有的人都开始应和,整齐划一的声浪扩散到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:“请校方给我们一个回应!”

“我也看不得这般作派!”听着学生们地一声声呼喊如同泥牛入海般毫无回应,蔡先生终究也是皱起了眉,“先好言相劝稳住学生,再拖延时间不答应要求,真是无耻之极!”

此刻,操场上的呼喊已经变了一个调子,学生们在高喊着:“——退学!退学!”

接着,学生们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列,一队队地踏出了校门,甚至有不少教师也加入了队列之中。盛南洋留到了最后,他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的校园,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门。

虽说退学抗议已成定局,但无论是盛南洋还是几位教师终究不愿叫学生们失学,于是在多方奔走之下,他们找到了马相伯先生,请求他为学生们授课。

本着对学生们的同情,他慨然应允,并且便借此机会开办起了私立学院,校名震旦,将新生的校代表取名为启明。

虽说这年的学生大多不愿回校,可总会有部分人被种种原因说动,每年更是有招进来的新生,因此盛南洋不久便回到了南洋公学。

校方并未提起他贸然离校之事,盛南洋乐得如此,可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到早先了。

大约也是命有定数,他再一次来到这家茶馆,便是因为那个被取名为启明的少年。

 

那时的茶馆依旧比现在热闹的多,桌上简单地摆着一把瓷壶,两只杯子。茶馆里人声鼎沸,二楼的说书先生正在讲着老残游记,到了精彩处,一阵喝彩声压过了角落里两个青年人的交谈。

“我没想到教会曾经说的那些全都是假!连一所好些的学校都要下手去夺,那些人当真是见不得我们半点好么?”

为了遮掩自己的表情,盛南洋伸手拿起了茶杯,细碎的碰撞声此刻听来却分外清晰。

“他们从来都是这般狼子野心,不过是如今展露无遗罢了…这都是既成的事了,马校长为人正直,料不到这些伎俩,何况在其中我也有责任。”他叹了口气道,“现在我们该谈的倒是,马先生想来不会再回到教会手下,那你又要何去何从呢?”

仿佛被戳中了痛处似的,马启明的手抖了一下,随后他强作冷静地说:“要是能由我决定的话,我宁愿一死了之,也不愿做那群人敛财谋名的道具。不过…我到底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。”

盛南洋握住了少年的手,感到那只手冰凉而微微颤抖,他犹豫了一下,没有放开。

“此时倘若要我单单为你安心着想,我会说,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。哪怕是一死以留清白,亦可嘉许。但马先生费尽心思是真,毁家兴校是真,此时贸然停学,不过是使得先生的心血付诸东流。”盛南洋逼迫自己望着马启明,话从他喉咙中一字一句吐出时,他罕见地觉得愧疚。

“我当年同蔡先生一同上门请求马先生出门办学,说的是:马先生,您也知道,这些学生愿意为了自由平等不惜一切,可终归不该叫他们真去牺牲一切。”

“如今国家动乱,生灵涂炭,人人身不由己,一死了之再轻易不过,真正难的是于万死中求一生。我不是同你说你必须做些什么,只是二者不可得兼,你总归是要选的。”

面容尚且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仰头看着他,未完全长开的眉眼里是深深的悒郁,以及些许猝然遭逢变故时的茫然。

许久之后,他垂下头,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震旦大学最初的名字叫做马启明。在那个周末,盛南洋出门的时候,在教堂的转角出碰到了戴着银色的十字架,穿着一身黑衣的少年,身边那个来自法国的神父显然是认识他的,主动向他介绍道:

“盛先生,这是我们的泽德凯亚。”

 

盛南洋回过神来,发现泽德凯亚已经拉开椅子,在自己面前坐下了。

“你要走么?”他单刀直入地问道,“我听好些人都说你要去重庆。”

“不一定。”盛南洋也知晓他的性格,于是干脆地答道,“山城虽说远离前线,但一来长途奔波未免太过不易,二来狼狈离开也并非是我们所愿。”

泽德凯亚将他的话听在耳中,却似乎过了些时间才理解:“…所以,你今天不是来同我告别的?”

“自然不是。”盛南洋失笑道,“学生中只有一部分愿意前往重庆,看目前的形式,大约还是要留在上海办学。”

泽德凯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,却又一反常态地纠结起来。他抬眼望着盛南洋,终究是有些犹豫地补充道:“…其实我反倒希望你是来同我告别的。”

“为时所累的有我一个便够了,不必让你也到这般地步。”

不必听完这句话,盛南洋便知道了他的言下之意。他没有说什么,而是另起了话头:“若是能转移到租界内办学,也许会比原址安全些。我想不到还有什么门路,便想着来问问你是否能租借一部分校舍。”

几乎毫不停顿地,泽德凯亚答道:“可以。”

盛南洋看着他坚决的神情,忍不住道:“我这么做,不会叫你为难吧?”

泽德凯亚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:“不为难。校方那边也许会有异议,但应当不难解决。”

他看着盛南洋的眼睛,好像担心自己没能说清楚似的补充道:“之前事变的时候,便有爱国师生自愿组织,在校内医院为我军将士提供医疗。那时校方也认为他们是在牵涉不必要的麻烦,可这件事到底还是说下来了。”

盛南洋看着泽德凯亚提起这件事时轻松的神态,忍不住也微微勾起了唇角,伸出右手同他相握:“多谢了。若不是有你,我如今真的就要无计可施了。”

猛地被盛南洋握住了手,泽德凯亚一惊,下意识地想要挣脱。待到反应过来不过是一次握手之后,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,答道:“不必道谢,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。”

 

在租界办学到底不是长久之计,最后,交通大学终于决定撤退重庆。

前往重庆的第一批师生出发的时候,并没有任何送别的仪式。在盛南洋的建议下,他们是悄悄踏上旅途的。后来,当盛南洋终究也撤离到后方的时候,这座他居留了几十年的城市早已物也非,人也非。

他跟着又一批师生撤退到山城。依旧没有告别,只有泽德凯亚来送他,那时候他们谁都不曾预料到这一别几成永别。盛南洋一如往常地劝他不必忧心,应当多关心自己的事。

这一次泽德凯亚没有反驳他,而是沉默地点了点头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盛南洋将自己地手从对方微微颤抖的手心中抽出,忽然无言以对。

那天傍晚,他们清点完人数,准备睡下的时候,有两个学生站在人群边缘,望着如血的残阳,用不甚标准的调子唱着一首他们全都耳熟能详的歌。

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晚风拂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。”

“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人生难得是欢聚,唯有别离多…”

“…人生难得是欢聚,唯有别离多。”

歌声弥散在荒凉的旷野中,被风一吹即散,盛南洋看到他们的眼中有着泪光。他觉得别人也看到了,在这整整一首歌的时间里,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,都没有任何人作声。

 

回忆这一切的时候,盛南洋已经身在重庆的山林之间,散落在郊外的一排排平房在傍晚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,漂泊的学子正在这灯光下苦读。

在重庆的时节,他日常听到的警报声相较上海已经少了不少,然而前方的战报还是会随着新的来人传到这座山城。

他停驻在原地,仰起头注视了片刻昏黄的落日,然后叹了一口气,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开前方的一丛灌木,在草丛中向着最近的教室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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